君被化妆师整理好了面容,安详的躺在鲜花中,那天蜡黄发青的肤色被厚厚的粉底隔着,苍白的褪色的嘴唇也涂上了红润的颜色。但秋君的嘴唇一直是失血过多的浅红色,并不是红色。崔想要指出化妆师的失误,可秋君已经死掉了,死去的尸体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有回应,躺在那里的不是秋君,是名为“秋”的肉体。
“我在大学第一次见到秋,是阿姨领着秋到我的办公室,她说秋很内向,拜托我多多关照。”崔站在小小的葬礼台上,他身边是秋被放大的毕业照。“秋是一个有趣的人,他非常非常喜欢蝉,一种褐色的,像蟑螂一样的昆虫。他总是会跑去我的办公室对我讲有关于蝉的事情,比如蝉喜欢吃树液,像吸血鬼一样吸取树的汁液活着,蝉在秋天被风从树上吹到地下,从此在地下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,经历四次蜕皮,才从地下钻出来爬回到树上。他知道很多有关于描写蝉的诗句和故事,还会用啤酒瓶自己雕刻见过的蝉的样子。秋是我见过最喜欢蝉的人,我总是觉得秋不应该来电子系,他应该去生物系,我问过秋有没有考虑过转系去生物系念书,秋说他喜欢蝉,但不喜欢研究蝉,解剖蝉。我现在知道的所有有关于蝉的事情都来自于秋,因为秋的缘故,我从一个并不关心蝉的人,到现在觉得蝉是一种有趣的昆虫。秋就是这样一位不可思议的人。我相信每一位认识秋的人都会这样认为。虽然我作为辅导员并不知道他早早去世的理由,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但这样也算是秋的作风,秋从来不抱怨世界,不责怪生活。曾经我问秋,蝉年复一年的蜕皮,破土而出,但又早早地死去,不是很悲伤的事吗?秋说他认为蝉是为了追逐春天才出生的。我想,这句话也很适合秋。”
葬礼结束之后,春君拿着一块蝉的吊坠递给崔,他说:“老师,我想秋一定想把这个吊坠送给你。这是他最喜欢的吊坠。”崔记得,这是那只名字叫做“斑斑”的吊坠。“节哀,秋不应该这么早去世。”崔没有接那块吊坠,他觉得自己只要接过来,秋就会附着在这块吊坠上。春君没有强迫他,将吊坠放进了准备好等会儿捡骨的骨灰盒中。崔又说:“那我先走了。你们多保重。”春君对他勉强微笑了一下,用微弱的声音慢吞吞的问:“老师,你真的不知道秋为什么自杀吗?”兄弟两个有着相似的声音,春君慢吞吞说话的时候,就好像秋君附在了他的身体上在对着自己讲话。崔摇摇头说:“我不知道,他没有对我讲。”
秋君死掉了。
秋君一声不吭的死掉了,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自己选择死去的原因。
作为秋君的辅导员,崔去了秋君的宿舍帮他收拾遗物,衣柜里放着七八件衣服,书桌上放着一本关于蝉的图册,台灯是绿色的,上面用胶棒黏了一只金属丝做成的蝉。标本整齐的摞在架子上,每一只蝉都有着相似,但又没那么相似的花纹。他将这些收在自己临时找来的大的快递箱里,沉甸甸的。费劲的抱着箱子往下走,舍管也知道秋君去世的事,她对崔一笑问:“收拾好了?”“嗯,收拾好了。”“唉,现在的孩子啊。”舍管帮忙拉开宿舍的玻璃大门,目送他带着遗物离开。
春君说要过几天才能去拿弟弟的遗物,妈妈住院了。所以秋君的遗物就暂时放在崔的办公室。同事也经历过各种各样孩子死掉的事情,他们说上几句别往心里去,别害怕之类的话,就又开始工作。同学打电话请假,家长打电话问孩子情况,同学病了要老师帮忙送去医院,同学过来开假条……每个人一会儿在办公室里,一会儿又跑出去。上面要来检查,学生会要来开会,学院因为秋君的死又开会议……
秋君那盏用蝉翅膀做成的灯球放在亚克力罩里,崔看着办公桌上这盏灯,犹豫着要不要将这盏灯也送还给秋君的家人。秋君死了,一切都可以被叫做遗物,在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将这盏灯送给自己,理论上这还是秋君的东西,支配人是他的家人。他想着,不然等春君来的时候请春君将这盏灯送给自己好了。
“老师,蝉啊,并不是悲伤的昆虫。”秋君坐在这盏灯旁边对自己说,两个人给灯小心的放在金属撑架上。崔回答:“是,你说过蝉是为了追逐春天而出生的。”“老师还记得这句话?”并不是崔想要记得这句话,他和秋君说过的很多话都忘记了,唯独这句话因为充满诗意而记了下来。“我觉得如果我是蝉,并不会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伤。生物的运行就是这样的道理,人也是如此,出生,学习,工作,死掉,蝉呢,因为是昆虫,并不需要学习和工作,所以它们就出生,死掉。”秋君说的时候,眼睛盯着这盏翅膀做成的灯看。崔插上电源,打开开关,灯亮了,蝉翅膀上的纹路透过光明形成阴影,好像古代的行军地图似的。秋君的脸颊也笼罩着蝉翅膀的纹路,崔想,秋君老的时候,脸颊上的皱纹会和今天一样吧。“所以它们一旦成熟,就会拼命叫,拼命叫,虽然说叫声是为了吸引雌虫交配,但是吸引雌虫交配的方式也有很多啊,可以比体型,也可以蜕化的更漂亮,像蝴蝶那样。可蝉选择了叫声,我想他们在地下不能叫的时候,沉默的等待成熟的时候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,等到可以说话的时候就拼命叫,